撰文-因奉

唱盤來到翻面最終章,隨著音樂搖擺,我們聽遍了日本City Pop的盛事到復甦,席捲亞洲到全世界的傳奇音樂,回到日本後長出了新的輪廓。那麼,從日本70、80年代的City Pop回頭看臺灣是否也有受到其音樂曲風影響?哪些臺灣歌曲可以作為代表?現在的臺灣樂壇又有哪些音樂受其影響?作為最後安可場、最後搖擺的微醺時刻,讓我們聆聽,屬於臺灣人的City Pop會是什麼模樣。


全球視角的City Pop復興浪潮

從2000初,開始有大圖鑑或百科音樂叢書,以City Pop為名,蒐羅了60到90年代的日本流行音樂。City Pop一詞在此,與其說是一種特定音樂風格,毋寧說是更接近是概念的集合體:出發點是city music,意即「都市的,或是帶有都市風情的音樂」。

戰後被美軍治理的日本,自戰火傾頹中重建,其流行文化一直有著跟隨美國、映照自身的雙面特性。例如在搖滾樂開始流行之際,日本在當時的亞洲就早早擁抱這樣走在前端的音樂,搭上60年代的青年學潮,政治與社會的騷亂,次文化如野火叢生。師法美國的同時,隨即也引發搖滾樂是否一定要唱英文才是正統派的論戰。而後大瀧詠一、細野晴臣領軍的樂團Happy End,創作出扣人心弦的日文搖滾作品,以復甦中的東京為背景的《風街浪漫》。因此Happy End在日後各種City Pop圖鑑中,時常被視為早期的鼻祖,即使他與我們日後認定的City Pop聽起來其實頗有出入。

昔日的未來主義 正在發酵

隨著YouTube各種二創影片出現,2010年後陸續開始冒出日本動畫的各色翻玩,無論是80、90年代看著電視動畫長大的我輩,或是很自然浸淫在二次元文化的年輕世代,都對迷因化的視覺音樂搭配有所共鳴。

80年代日本科技線性成長,家電用品輸出全球,動畫也時有對於未來的描繪,當時的科幻機械人動畫、cyberpunk化的東京以及末日後重生的都市,讓人心生嚮往。如今抵達了那些故事認定的未來,卻沒有想像中酷炫,「我想要說的前人們都說過了」於是眾人轉頭,興致勃勃地分享起過往的夢幻,一種舊日的未來主義,既復古又新潮。

在懷舊氣氛裡,大家略過以往90年代的J-pop,找上了更前面一點的日本音樂,搭配電子樂器、鼓機、合成器等失真的聲音,有些是不為人知的冷僻作品,也有著曾經的暢銷熱門,以「沒有聽過的音樂就是新音樂」為出發點,挖掘出聽來讓人眼神為之一亮的專輯。在這之中,City Pop逐漸成為了眾人的焦點。

從〈Plastic Love〉、〈深夜之門~STAY WITH ME〉開始,City Pop在日本以外的受眾耳中,有著跟日本稍微不同的樣貌:以放克(Funk)和迪斯可(Disco)做為基底,融合了爵士或成人抒情(Adult-oriented rock)的音樂風格,聽來洗鍊且時尚,通常會對應到日本經濟成長至泡沫經濟時期,專輯封面時常可見城市夜景、時髦轎車、夏日海灘風情等元素,是都會男女紙醉金迷的戀曲。

日方唱片公司版權規範嚴厲,對數位跟海外市場的反應較慢,直到近期才開始有City Pop的專輯上架串流平臺。在此之前,多半是依靠網民自行上傳,因此一首首原本在專輯裡未必是主打歌的City Pop金曲,就被大家相中,重新出土而在YouTube一曲串一曲,有了上述的想像。

80、90年代屬於臺灣的City Pop

在所有海外樂迷之中,臺灣人的視角或許是最為獨特的。日治時期暫且不論,日本娛樂文化這30、40年間大量進入臺灣人的生活中,我們透過日劇跟動漫做連結,可以很明確地浮現昭和末平成初的東京,甚至直接想到相應的音樂。有些小時候熟悉的動畫日劇歌曲,如城市獵人〈City Hunter 愛よ消えないで 〉、幽遊白書〈微笑みの爆弾 〉,聽來其實都有City Pop的況味。

另一方面,近年City Pop浪潮打來,許多不曾經歷過那個時代的年輕人,也對這個風格產生了大量興趣,跟著社群一起徜徉霓虹燈下的風華。City Pop源頭的歐美音樂對我們來說是外來種,而City Pop又是奠基在異國想像之上的奇行種,層層堆疊,處於文化接收端的我們,不免會產生一個獨特的提問:「那臺灣有我們自己的City Pop音樂嗎?」

從音樂風格上來看,僅發行一張專輯的90年代樂團WHY NOT可以說是這波熱潮裡最意外的收穫,當時被埋沒的他們,如今再現這樣的傳奇故事或許最適合建立一個既舊又新的風格上。〈無法度按捺〉聽來質地鬆軟不膩口,而且又是唱臺語,恰恰符合近年大眾在文化跟語言上的尋根之旅。

搭著勢頭,也有更多人回頭探索以往臺灣流行音樂裡,是否有類似的動感音樂。以前翻唱海外金曲的風氣較為盛行,歐陽菲菲將淺野優子的〈Moonlight Taxi〉改成〈嘿嘿!計程車〉;本土天王高凌風則翻玩許多歐美舞曲〈借錢〉、〈夏天的浪花〉;藍心湄〈用你的吻接我的淚〉更是翻唱竹內瑪莉亞〈Tell me, tell me〉,可說是一脈相承。

此外當然還有更多本土自產舞曲在當時的舞廳放送,〈熱線你和我〉、〈我心已打烊〉,比莉跟葉璦菱兩位前輩隨著近日熱議話題,音樂作品也重新被拿出來傳唱。

臺式浪漫的新風潮

時間再往後挪一點,還有馬念先領軍的90年代放克先鋒糯米糰,甚至馬念先自己去年發行的專輯《Mama Jeans and Daddy Shoes》也有著類似氛圍,領人重回1989的午後。

不再是專注在歌詞上,也不是更強烈更快速的夜店beat,在唱K與舞動之間,有一個隨著節奏緩緩搖擺律動的區間。透過聽覺上的關聯性,把海內外的類City Pop樂曲串接起來,也重新用不同於以往的視角,來尋找臺灣以前的本土舞曲。

除了回頭往老音樂查找,新一代音樂人又如何?剛發行第二張專輯的9m88在2018年翻唱〈Plastic Love〉,可說是在疫情前把臺日連結推上了高峰,他自己也有一首復古風的舞曲〈愛情雨〉。落日飛車在2016年發行的單曲《JINJI KIKKO》(金桔希子),臺日混搭的古怪名稱,引人好奇,其中一首〈My Jinji〉雖不是正統的City Pop,卻也同樣有著鬆軟迷人的特性,被墨西哥樂迷上傳至YouTube,點閱率破千萬,也將飛車推上了國際邀約不斷的巡演之路。

而在落日飛車之後,相較於以往搖滾樂為大宗的獨立樂團,更多人開始投入不同風貌的創作,除了City Pop,或節奏藍調(R&B)或靈魂樂(Soul),這些重視律動,聽感上不那麼緊繃的新興場景,被部分樂評人以「臺式新浪漫風潮」稱之:因其樂器使用和音色選擇聽來浪漫。像是溫蒂漫步〈我想和你一起〉,頗有City Pop那種前奏一下就無比抓耳的氣勢。

值得一提的是,臺灣80年代的熱門舞曲,或許有著音樂主題裡亙古不變的男歡女愛,但在概念上,未必與都市想像有太多關連性。此外,戒嚴時期的音樂審查制度,還是削弱了許多流行音樂娛樂和誘惑的本質。可能得到90年代初期,政治跟文化的陸續解禁,社會運動抗爭與臺灣的經濟蓬勃發展同時並進,臺灣錢淹腳目,伍佰的〈樓仔厝〉、林強〈向前走〉這些,才會出現當時對於從鄉下前進都市,懷抱夢想打拚的年輕人群像。

傳奇從此刻唱起

大家都喜歡聽一種傳奇故事:某處音樂人不知名樂曲,因緣際會下成了他方的國歌,就像電影《尋找甜秘客》的南非傳奇。City Pop的情況則恰恰相反:日本曾經的流行如今透過數位串流,成為另類的領頭羊。

音樂作家Simon Reynolds曾說:「流行文化的復興,通常會發生在原先的20年後, 久到足以形成疏離感。」往日主流的有趣之處在於,他與當今的主流有別,但是仍然保留了金曲要素,相對於要求「原真性」的獨立音樂,City Pop不以創作者的苦痛和血肉為食,而擁抱更人造也更享樂主義的氛圍。而在音樂之外,City Pop背後蘊含的泡沫經濟和歌舞昇平,在如今疫情、戰爭、資源過量又困乏的世界來看,也成為一種變相的,歡愉輝煌的向上力量。

在疫情期間,City Pop整體的使用量似乎不減反增,在泰國、菲律賓,也都有各自的解讀與實踐,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國境重開之後,臺灣和日本的頻繁音樂交流裡,城市流行與律動,依舊會是不退燒的熱門話題。


臺灣人的City Pop是什麼模樣,敬請參閱《秋刀魚》第37期

<Do you love City P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