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林珈綺、圖片提供—長谷川朗

依然熱愛日本的理由


對於臺灣而言，日本是難以抽離的存在，無論是生活風格、文化風潮或是精神意識，日本的影響都如同空氣般滲入臺灣社會的肌理之中。《秋刀魚》的十週年紀念特輯，復刻 2014 年「好想認識的100 種日本」創刊號題材，不過這次不再是不可不知式的介紹，而是以更去蕪存菁的方式呈現日本文化底蘊，在音樂與漫畫中提煉出「重新詮釋的能力」與「創造世界觀的能力」，在造型風格、設計語彙與卡哇伊文化中呈現那些已經寫入血液裡的日式美學觀點，同時也觸及情慾風俗、搞笑文化及對於 B 級執著的日本社會意識，從中再一次盤點我們所著迷的 100 種日本。

── 每一個切角，都是無論過了多久依然讓我們喜愛日本的原因

依然熱愛日本的理由

B級の力

 

暗藏在日本精緻表層下，那蠢蠢欲動、呼之欲出的「B級の力」正悄然襲來。B級美食、B級景點、B級電影等，這些看似粗糙、自溺的事物，反倒以更原始、樸實的魅力，直撲人心。

呀～帶給世界一點有趣吧～

「SS級」象徵品質優良、限量稀少、高級，而「B級」則讓人聯想到廉價、不精緻、次等，在兩極的光譜上，常理來說多數人都會選擇SS級，就像買牛排時，誰想來一份「B級牛肉」？然而，日本卻有著一群B級事物愛好者，喜歡常人會覺得「這到底是什麼？」、「誰會喜歡這種東西」、「好奇怪呦！」的景點、電影、漫畫、食物⋯⋯，他們在世界的縫隙中，找到並看見這些事物當中，旁人無法理解、卻閃閃發光的一面，而長谷川朗就是其一。

現任連鎖書店「VILLAGE VANGUARD」下北沢電車店的副店長，長谷川朗在這間比唐吉訶德更眼花撩亂、三麗鷗旁擺著不知名IP、超不像書店的書店工作了二十年；同時，也是一名用簡報軟體PowerPoint作畫的畫家，擅長將幾何圖形組合拼貼成莫名可愛的構面。在主、次文化交雜的環境下工作、只用陽春的方式創作，他始終欣賞B級事物的誠實，「在低成本的限制下，僅憑著熱情全心投入，所以不矯揉造作，雖然不被大眾接受，但往往能打動那些懂得欣賞的人。」

低成本

對於長谷川朗而言，誠實某種程度來自低成本，好比B級電影。「小時候看90年代的NHK節目《土曜ソリトンSide-B》有一集介紹了特羅馬影業的《毒魔復仇》、《紐約殺人機器》，還有日本千葉真一主演的《直擊地獄拳》等，引起了我對B級片的興趣。」源於好萊塢黃金時代，為了吸引觀眾走進電影院，推出了雙片連映的形式——在正片後加映一部低成本電影，B級電影多以吸睛的科幻、恐怖、暴力、色情為主題，並帶有劇情獵奇、特效拙劣等特色。這些看似負面的元素，倒是成為打動人的所在，「雖然說B級象徵低成本製作，但不做作也因此倍感親切，甚至讓人產生想保護和守護的情感。他們把『沒有技術或知識就不能做』的觀念限制，轉變為『其實可以去嘗試』的正向思維。」後來「B級」的概念與精神也從美國傳到日本，孕育各式各樣的B級事物。

《直擊地獄拳》的t-shirt

高純度的個人世界觀

只做自己想做的、建構只有自己能理解的世界觀，長谷川朗認為B級漫畫是「純度」很高的領域，「舉例來說，《ONE PIECE》這樣的熱門漫畫，編輯會想辦法讓十個人裡每個人都覺得有趣，但像是堀道弘和齋藤潤一郎，或小眾的出版社所推出的作品，如：青林工藝社、LEED社等，大多以個人為單位自由地創作，因此更可以展現自己想呈現的世界。雖然十個人裡面可能只有三個人會覺得有趣，但所建構出的『個人世界觀』的純度更高。」不在意繪畫技法與故事編排，只是為了創作而創作，無關他人、直球的output， 讓B級漫畫令人覺得：「畫得真不怎麼樣」的同時，卻感到莫名有趣、戳到那從未被觸及的神經的創作。

堀道弘《おれは短大出》

「還有 『B級景點』也是，像昭和時期非常流行的私設景點——秘寶館。」利用蠟像、機械裝置、收藏品，展示經營者的情色妄想世界，常帶有誇張的視覺效果，讓參訪者得以脫離日常，沉浸在宛如掉入蟲洞的特殊體驗之中。然而，隨著90年代團旅逐漸式微，以及社會風氣轉變，秘寶館漸漸不合時宜，也因多為個人創作經營，而出現倒閉潮。直到都築響一等文化人，開始以另類藝術的角度看待秘寶館、愛情賓館等，甚至出版這些場域的寫真集，才讓人們開始將其視為獵奇幽默的成人娛樂場所。除了色情的B級景點，長谷川朗也常去地方科學館，「我很喜歡80年代左右人們對科學的幻想，那時人們還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因此對未來的想像很有趣。如今已經很難重現那樣的想像力了！」他以「#ロボットと共に」於Instagram上發布他在地方科學館與機器人的合照，復古、可愛的機器人散發著懷舊的B級感。

熱海秘寶館

昭和美感＝B級？

這種懷舊感似乎觸發了長谷川朗的B級雷達，「昭和時代的美感確實有種B級的感覺，B級事物與時間的關係密不可分。之前在新瀉吃到在日式炒麵上淋肉醬、名為『Italian』的地方創作（奇怪）料理，這種長年受在地人所喜愛的料理，就是 『B級美食』。我工作的下北澤有間中華料理店『珉亭』，裡面有一道粉紅炒飯，不知道為什麼是粉色的，我覺得也是一道是跟下北澤有很深連結的B級美食。」他分析道，其實現在『B級グルメ』（B級美食）這個詞在日本也常被誤用，以為只要是便宜的事物都可以稱為「B級」，但B級美食應具備「長時間存在」與「創作」等要素，而不只是平價而已。

下北澤中華料理店「珉亭」的粉色炒飯

手作是熱情的展現

從非日常的B級景點延伸，長谷川朗覺得他所任職的VILLAGE VANGUARD（以下簡稱VV）和地方土產店也算是某種日常的B級景點，在此稱歸納為B級賣場。若你沒逛過VV，可以想像它是一間有賣書的唐吉訶德，只是品項更雜，商品不管高低價都擺在一起，而為這間店注入靈魂的則是店員的「手作陳列」與「手寫註記牌」，「VV的店員都很會畫畫或陳列，在這裡工作，每天都像在辦學園祭，整個賣場都是店員的創作平台。像我上週為了做水木茂老師的《鬼太郎》的商品陳列，還特別去買了茅草來搭鬼太郎的家，放到SNS上有人還特別跑來看。」另外，在商品上標註的手寫註記牌也能看見店員的個性，有別於一般賣場，VV店員是以100%個人見解撰寫，常常看著牌子就彷彿能聽見店員喊著：「這個很棒，好想推薦給你！」的熱情，整間店都瀰漫著這樣的聲音。他認為「手作」也是B級的關鍵，沒有熱情，就不會花時間動手做，雖然手作的東西不會完美，但反而成為靈魂所在。

長谷川朗在VILLAGE VANGUARD做的《鬼太郎》的商品陳列

還要有一點小眾

「身上的腰包是在超市買的，我在上面自己裝飾了一些飾品，讓它變成屬於我自己的東西。」長谷川朗將「手作」實踐在自己身上，他對穿搭也有一套自己的B級見解：「B級時尚的首要點是便宜，把沒有品牌的古著或像是我的腰包這樣有個性的單品，與自己的品味融合後，才是B級。UNIQLO這種快時尚雖然便宜，但太主流、大眾了，所以不能算是B級。B級必須有點非主流、不是那麼大眾化，卻讓你覺得很好親近。」

低成本、手作、復古、展現個人世界觀、小眾——在品味拉開的系譜中，每個領域似乎都有它的B級版本，和長谷川朗邊聊邊理出B級定義的輪廓後，也發現B級並非為了反骨，而是比起擁護一個正確答案，不如將審美尺度轉向之於自己更有趣的世界，不受主流美學框架束縛，這種自由使B級成為一種全然服務自己、純粹的魅力。而這份魅力正是「B級之力」。

長谷川朗搜集的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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