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林珈綺|插畫—葛溫、●
放慢與世界交流的速率
學會與自己相處的怡然狀態
韓炳哲在《透明社會》的最後寫下:「今日,全球正發展成一座環形監獄,⋯⋯標榜為自由空間的谷歌與社群網路,逐漸採用一覽無遺的透視形式。如今,監視不再如我們一般認定的,是對自由的攻擊,我們反而自願委身於一覽無遺的透視目光。我們暴露自己,展示自己,刻意共同建造數位環形監獄。」
2010年起,智慧型手機開始普及,當時千禧年出生的人不過10歲。網路社會的空前盛況,切實翻覆了線上或是線下社群的步調與模樣,把人際關係帶往另一個維度。人與人間有了更多聯繫,卻不自覺地把自己困在其中,有時感到安全愉快,有時窒息,要投身、對抗或保持平衡,都成了世代的難題。
[JP] 平面設計師 ●(maru)
[TW] 插畫創作者 葛溫
Instagram上,葛溫和●(maru)都是呈現真實心情的人,葛溫用意象、圖文、漫畫,直率地表達心情; ●把近期體悟與煩惱寫成文章,用漂亮的設計版面呈現、做成週報。在一片美好正面的社群氛圍中,他們的作品總是想讓人留心。
●從小就預感自己會從事創作方面的工作,從日本設計的第一志願多摩美術大學畢業後,就進入設計公司。即使在多摩美累積了厚實的底子,但她依然時常覺得自己不如人,「有些作品很優秀的同事甚至不是出身美術大學,從小我就一直有種劣等感,即使非常努力奮鬥也無法追上別人。」被甩在後面的心情,成為她開始做「weekly report」(週報)的契機。雖然不一定每週發文,但週報編號已一路從1過100,精美的畫面構成受到許多人喜愛,還讓她開了線上課程。看似為了抒發心情寫的週報,其實目的還是為了磨練自己的設計技術,而結合文字只是因為剛好喜歡寫作。下班後仍這樣打磨自己,不難看出她的認真、執著與那份對自己的嚴格,「有時我會想,為什麼要做自己的敵人?」意識到這點,現在雖然很難寬容自己,但也會偶爾放過自己一點。
葛溫也是對自己沒那麼好的人,從小就很自卑,到現在參加市集擺攤賣創作,這種感覺還是揮之不去。時常下班後還是拼了命接案,直到真的累倒了,才驚覺不能這樣生活。成為插畫家前,一路上也不算順遂。高中原本想繼續畫畫,但其他學校太遠,就近讀了鶯歌高職,也因地開始接觸陶藝,直到大學沒有再碰到喜歡的老師才回來畫畫。畢業後,經歷了幾間公司,最後還是因為公司倒閉而被迫離職。然而卻多虧每次離職,老闆都鼓勵她繼續畫下去,也成為她踏上插畫這條路的決心。於是在兼職之餘也會盡量創作,並參加創作者市集,做一個持續為畫畫努力的拼命三郎。
2字頭尚處於探索自我、建立身份與歸屬感落地的年紀,透過創作分享對世界觀點的她們,因為畫出、說出真實的心情,獲得許多人的共鳴,甚至成為他們心靈暫時停靠之所。或許正是因為出生在千禧世代,世界在成長的某個階段突然加速,隨之而來的新現象、新問題成為了世代的共同議題。如阿德勒所說,「所有煩腦,都是人際關係的煩惱」,身處在現代緊密的社群環境中,她們會如何看待人際關係,與其中的煩惱?
關係的變速
現在的20代從小就在有網路的環境下生長,與上一代人相比,使用線上工具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在還未用雙腳去認識世界的年紀,就開始擁有手機,這扇小窗子成為連結世界的主要媒介,與外界的接觸更廣更頻繁。是好是壞不論,卻引發或大或小的心靈拉傷,科技往前推進,改變的不是只有工具,還有人的心理狀態以及與他人的關係。
● 最近「人間関係リセット症候群」(人際關係重設症候群)這個詞在日本非常流行,像是按下人生的登出鍵般,衝動地關閉社群帳號、消失在朋友之間,用空白拉開與世界的距離。這種突如其來對社會的厭倦與疲憊,是身心耐受性的保險絲,在輕易能與外界產生連結、資訊過剩的環境中,讓人想直接消失,來抽離過從甚密社群連結。因此,獨處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不用作為誰的誰,暫時放下任何身份,重新審視自己在各個角色間、各個場所裡展現的樣貌,撥開、分離,再把自己建構回來。稠密的時代,或許只有保持距離才是解方。
葛溫 知道工作上20歲出頭的年輕同事會用定位軟體互相定位時,我非常震驚。
時代的變遷不僅體現在物質層面,人際關係也在轉變。即使與他們只相差5歲,但以千禧年為界限,似乎已成一個斷層。他們能夠適應速食的人際關係,從線上交友到現實生活中,想去哪裡若沒人陪,可以直接「租」一個朋友,填補人際空缺的需求越來越即時化。
最近,我發現身邊的朋友也開始結交「興趣朋友」,一起參加追星、跑餐廳等活動。即使是陌生人,也因興趣相同而約出來一起玩,但對我來說卻是非常大的挑戰(笑)。之前去韓國旅遊時,也發現大家都是成群結隊,很少看到有人落單,單獨吃飯也容易被行注目禮,相較之下,臺灣在這方面似乎相對自由一些?
需求與孤獨
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分為五層,滿足生理、安全需求後,再來就是人際關係。透過人際互動,我們在關係中找到歸屬,也在與他人交流間認識自己。然而,網路究竟是連結人與人,還是讓孤單蔓延?隨著網路工具帶來關係的變速,滿足人際需求的方式變得多元,卻也製造缺口,如何填補與自處成了這世代的題目。
● 我住在橫濱港附近,雖然平時到處都是遊客,但早上去的話幾乎沒有什麼人。喜歡早起沿著海岸線散步,在海波陣陣的景色中感受孤獨,有種暫時脫離世界、能夠好好呼吸的感覺。對我來說,讓一切保有可以呼吸的狀態很重要。在關係中也是,喜歡和人一對一相處,因為關係結構單純,能夠真正地認識與瞭解對方,我覺得這種深層的交流,才是有效的互動品質。
聽說現在年輕一輩對出國沒那麼渴望了,因為透過影片就能直接遊覽當地景色,但我好奇這種無色無味的景色是否真的美麗,有時許多景緻是相機拍不出來、只能用眼球看見的。說得有點遠了,總之我覺得放慢與世界交流的速率才能體驗到真正美好的事物。
葛溫 大學時期我得了憂鬱症,醫生說憂鬱症無法痊癒,我只能與它和平共處。於是我開始試著將憂鬱症想像成朋友,與它溝通、了解它的存在,而不是視它為一個怪物,那段時間也讓我養成了當自己是一個朋友、與自己相處的習慣。蔣勳的《孤獨六講》裡提到:「孤獨和寂寞不一樣。 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我很感謝身邊一直都有朋友與男友的陪伴,但最重要的是,我是自己的朋友,當自己是飽滿的就不會過度渴求他人無時無刻的陪伴。我很喜歡現在這樣的自己,即使獨自一人也可以非常自在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