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施清元、攝影-張天駿、編輯-林珈綺、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與其說是對話,更感覺是環境在教我什麼
唱吧,喝吧!於是螢火的漩渦呼嘯而起,
泥鰍飛快地跳躍。
無數的螢火蟲流動著、糾纏著、交融著。
「嘶嘶,嘶哩嘶哩,嘶嘶……」
「咯咯,咯咯……」
這是詩人草野心平著名的〈誕生祭〉的一節,也是帶給漫畫家五十嵐大介深遠影響的文字,不管是《魔女》(魔女)、《海獸之子》(海獣の子供)或是《故事說不停》 (はなしっぱなし),他以鋼珠筆細膩繪製的草木、波紋、鱗片、虹彩中,彷彿總隱藏著,如此充滿生命力的森羅萬象,一層層聲浪,在畫面中疊加、湧動。
成長在埼玉浦和的都會街區,境內有數棵老樹的調神社,是他青春時的啟蒙之地,「我經常到這裡散步,觀察樹葉下,或是水池裡的小生態系,久而久之,肌膚跟環境的界線,好像變得模糊,地上有人丟了垃圾,也會在意地去撿拾。」
而當雨滴滴落在砂礫間的水窪,發出了像是沒有被發明過的樂器共鳴聲時,他感受到,這是一種沒有文字的搭話,正邀請他拉近距離。初始,他以哼童謠的方式回應,但後來,感覺到歌曲是別人的創作,想要用更自由、更屬於自己的方式來跟身處的環境對話,於是,他提起了畫筆。《はなしっぱなし》中的〈下雨了〉,主人公在彈奏了復刻的古代樂器後,讓緊鎖於馬路的記憶鬆動,反覆奏出那聲音,植物會生根,鳥獸會聚集,而一片片自然風景,就這樣在他的作品中跳脫黑白,超越紙幅。
變幻自如的筆觸 不變的創作姿態
不管是在西表島,或者是岩手縣,在五十嵐大介過去的作品中,像是《小森食光》(リトル・フォレスト)、我們經常能捕捉他與周遭場域互動的脈絡,而現在居住的鎌倉呢?「鎌倉作為旅遊都市,有些地方人潮湧動,就像血液在流動;但在一些不那麼受旅客關注的小神社裡,卻能感受到完全不同的時間流逝方式,那裡的節奏緩慢,就像是深呼吸一般。」以歷史記憶與消失的貓為主題,每天從家裡散步到工作室的路上,成為了繪製新作《鎌倉妖貓俱樂部》(暫譯,かまくらBAKE猫倶楽部 )的養分,這些小神社,以及怪奇物語,多次在紙張的世界裡發光。
他的漫畫,在緻密的筆觸外,畫與對白之間刻意留白之處,也是魅力所在,「就像『海』這個詞彙,它並不能代表海洋的所有特質,我希望未來能創作更多不依賴語言的作品,甚至以更純粹的視覺方式來表達故事,雖然,我內心其實想要加入很多密密麻麻的設定,過去也有作品做過頭而後悔(笑)。」
《魔女》開頭的篇章〈SPINDLE〉,其最高潮的橋段,可以說是體現了他心中,經常有的糾葛吧。
「透過語言思考的妳,無法思考超越語言之事」
「妳無法容受 比妳巨大的事物」
「閉嘴…閉嘴!」
五十嵐大介《魔女》© Daisuke Igarashi / Shogakukan
意外,但也不意外的靈感來源
訪談之餘,他與我們分享近來觀看紀錄極地漁夫生活的無旁白影片《Leviathan》時,他將漁民想像成與外星文明戰鬥的士兵,深深著迷於這種沒有任何文字限制的自由詮釋空間之同時,卻也同時喜愛印度電影《雙雄起義》(《RRR》),飽滿的色彩、音樂、舞蹈,以及揉合了愛情友情與國族情感的張力,他的喜好,似乎說明了作品中的兩面性,在傳遞訊息與保留想像間的平衡感,也是他懷抱至今的課題。
除了動物、民間傳說(他希望有一日能重新演繹《遠野物語》,真令人期待!),歌曲一直在他的創作中,佔有重要的角色。
「不過我大多數時候不聽音樂,因為我希望能專注於環境中的自然聲音,比如鳥鳴聲、樹葉的沙沙聲,或者遠處的孩子嬉戲聲,或者是夜晚的貓頭鷹鳴叫。與其說是音樂,不如說是一種接近『聲音』(sound)本身的感受吧。我將它視為一種沒有語言的媒介,使我能與周圍的環境聯繫起來。甚至是把空間,當作一個生物來感受一樣,」
五十嵐大介《designs》© Daisuke Igarashi / Kodansha
就如同誕生祭的詩句,疊加起的聲音,成為了具有靈性的篇章。希望盡可能在一部電影的篇幅中(他理想的漫畫份量,約兩本單行本,但常常超過),讓讀者「聽」到漫畫中的聲音,並因此與主角們產生共鳴。
漫畫家的工作流儀
青年時建立起的速寫習慣,至今仍維持著,「例如,在旅行時,我會儘量用速寫記錄當下的感受,而不拘泥於畫面的精緻程度。回到工作室後,我會將這些速寫和當時拍攝的照片結合,進一步發展為完整的漫畫畫面。對我來說,速寫是捕捉靈感的第一步,我不會過度強調它的完美性。相反,我更希望在速寫中保留那種隨意的、即興的感覺。」
拿起鋼珠筆,沒有墨水筆那樣,萬一畫錯就得全部重來的緊張感,讓筆尖呼應想像力,帶著他遊走於沒有被言語束縛的世界,邊畫,邊推動故事進展,「所以我很難找助手幫忙(苦笑)。」也因為這樣的工作方式,前些年曾讓他身體失調,到最近,才找回合適的生活節律,在進行漫畫連載的同時,活躍於繪本以及書籍封面的繪製。
採訪拍攝時,他拿著小相機,紀錄著也許我們早就習慣的台北街景,幾年來,台灣的元素,不時在作品中竄出,當年原本要來觀察台灣森林的計畫,陰錯陽差變成了搭慢船前往西表島,並進一步催生《海獸之子》(海獣の子供)的旅行,不知道今後,這些台灣的聲響,以及記憶卡裡記載的磚瓦,會匯聚成怎樣的篇章,在紙張上滲出怎樣的濃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