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游姿穎、攝影—Liszt Chang
和温又柔約在中山區巷弄裡的咖啡店,才剛剛結束新書座談會的她,臉上未見疲憊,點了一杯薑汁咖啡後便緩緩入座,聊到開心之處,爽朗的笑聲同樣很有元氣。這次她帶著新作品《機場時光》回到臺灣,以機場作為舞臺的短篇小說,依舊是跨越臺日兩地,透過語言的豐富性,交織出關於親情、友情與愛情的10篇動人故事。
臺語說得比中文溜、日語又比中文流利,和温又柔交談,聽著語調愉悅的日文,以及隨時亂入的臺語及中文單字,總會覺得這種混搭的說話方式,和她的外表一樣,很卡哇依。但這樣混搭的語言,卻在成長過程中讓她苦惱不已。
3歲跟著父母從臺北移居東京,温又柔在臺語、中文和日語的多重語言環境中成長,說得一口流利的日文,但終究不是日本人,想要拚命說好中文,又被糾正她的臺灣腔不夠「正統」。因為害怕和別人不一樣,語言成為她內心的糾結,讓她覺得自己不是日本人、也不算臺灣人,而是處於兩者之間、「不標準的、帶著距離」的位置。
在自我追尋與身份認同的迷惘中,她透過文學找尋答案。「唯有書寫的當下,我才得以找到一個能安身立命的場域。」她表示,在創作時,她能面對自己、療癒自己,也修補內心的傷痕,這或許是她選擇成為作家的原因。
温又柔以跨越臺日兩地的成長處境,以及身份認同的困惑作為創作主軸,雖是以日文創作,卻也會用片假名或拼音來穿插臺語及中文。透過語言的再定義,爬梳記憶中也開啟了一種新的寫作語彙。29歲時,她以小說《好去好來歌》獲得昴文學獎(すばる文学賞)佳作,也開啟了作家生涯,37歲更以《中間的孩子們》入選日本文學最高殿堂芥川獎。
而這次的新書是她在寫上一本《中間的孩子們》時就構思好的,她說,「前面幾本小說,主角都是和自己差不多背景和個性的人物,所以這次想透過截然不同的角色來說故事。」而機場,這個特殊的場域,也成為她這次的靈感來源。
「既不屬於臺灣也不屬於日本,機場是中間地帶,這和我的身份認同很相似。再加上機場參雜著不同的語言,耳朵會聽到可以理解或不能理解的話,很能表現語言的豐富度。」語言,在温又柔的創作中,是一個很重要的核心,因為多重語言的背景,讓她的小說多了許多表情。
她表示,在閱讀小說時,大部分作家的用字遣詞,會希望讓讀者讀懂,所以對日本人用日語,對臺灣用中文,是自然不過的事,但她認為,世界遠比我們想像的複雜,語言的使用並不如表面單純,就像她的母親就經常是中文夾臺語,再加上奇怪文法的日語。而她想說的、想寫的,正是這樣的複雜與差異。自言「關注這個領域的,目前除了我之外,應該沒有別人了吧,我想這就是我的特色。」
《機場時光》的10篇短篇,有些是她在候機時的所見所聞,有些則是虛構想像,「像是〈可能性〉,是寫一個和已婚男子在一起的女性,要到臺灣和情人幽會,那就是我在機場聽到的真實對話。」小說裡頭存在著作家的經驗與個性,但有時候也得跨越自己的想像。在〈一百分滿分〉中,温又柔也挑戰去書寫祖父世代的男性角色,「我花了很大心思去構思,經歷過日治時期的臺灣男性,第一次到東京旅行會是什麼反應與想法,這很難,但寫完後也是我最滿意的一篇。」
這兩三年,是創作爆發期,幾乎是1年出1本書的速度,温又柔也已構思好下一本小說的方向(小說《魯肉飯のさえずり》已於8月底在日本發行)。她透露,「過去的作品都是以女兒身分去看母親,下本長篇小說,會以母親的角度,講述臺灣女性嫁到日本,在日本養育孩子的故事與心情。」
書的靈感是來自於一位住在日本的中國母親,她的女兒才10歲,有天女兒居然對媽媽說,「只有我的媽媽和別人不一樣,我覺得有點可恥。」在崇尚集體主義的日本社會,女兒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讓這位媽媽很煩惱,於是她將《來福之家》送給她女兒看,女兒讀了後突然可以理解媽媽的心情,母女之間的心結也較為和解了。這件事,讓温又柔覺得像是有了責任般,需要更努力去寫,希望透過她的文字,讓日本的新住民以及和她一樣,有相同處境、糾結的家庭與親子,都能重新理解彼此。
面對語言、國籍和文化越來越複雜的時代,温又柔在創作路上,檢視自己與語言的關係,同時為過去未曾理解的問題,找到適切的答案,她也確信自己將持續用著自己的語言,在文學世界裡溫暖著各式各樣的人。
完整作家專訪,收錄於《秋刀魚》第26期〈設計的準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