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頤華、攝影—鄭弘敬、場地協力—青青餐廳
源自一場閒談的實驗性臺日媒體對談,
試圖找尋屬於亞洲文化的前線脈動。
當飲食變得時髦,同時帶有一點性感,這個時候,吃飯不再只是為了吃飽,更是為了吃進流行。如果將疫情作為餐飲市場的分水嶺,夾帶了社群媒體崛起,「吃飽」與「懂吃」之間,在2022年前後產生了巨大的翻轉,「今晚,你最推薦哪一家?」成為了一種品味的試煉,上至預約困難店、下至庶民小吃,「原來你選這家啊。」飲食文化在近兩年成為顯學,東京的自然酒、臺北的fine dining,有時還要在期間限定時卡位企畫型餐飲,無論是久居或是旅遊,一日三餐,從主食到甜點,人人有口袋名單、人人都想吃上一口,當下最時髦的滋味。
於是,飲食成了「新的時尚」,甚至超越潮流。本期臺日對談測試集,以味蕾出發,邀請臺日間重新編輯飲食媒體的兩位指標人物:日本《RiCE》雜誌創辦人稻田浩,與臺灣自由編輯者張翔,兩人恰巧見識過時尚產業的巔峰,之後帶著流行眼光進入餐飲內容裡,不拘泥料理步驟、不斟酌柴米油鹽,他們讓「吃」編輯成一本帥氣又可口的閱讀體驗。
透過兩人的時尚眼光,都讓人重新思考臺日潮流的下一步,是否悄悄地從穿搭走向懂食、懂享受每一口料理的個人品味。
日本飲食文化誌《RiCE》總編輯
稻田浩
曾在知名潮流雜誌《EYESCREAM》中擔任長達12年的總編輯工作,因意識到逐漸飽和的時尚市場,不該只是風格的塑造,更應該貼近每個人的生活,因此獨創將潮流結合飲食,以「Lifestyle for Foodies」為軸心,於2016年秋天創立《RiCE》雜誌。雖說《RiCE》是以食為主,卻大手筆找來蜷川實花、川島小鳥等日本攝影師合作,拍攝坂口健太郎、窪塚洋介等獨具性格的藝人,捕捉一般雜誌難得一見、最自然的「吃相」。雜誌歷經改版,卻仍堅持以雙語呈現,以利於向世界傳遞日本飲食的全新面貌,不斷提出嶄新餐飲視野。
自由編輯人
張翔(Shawn)
年輕時曾在潮流品牌工作,踏入媒體後經手球鞋雜誌、香港潮流線上平臺、男性雜誌國際中文版,橫跨品牌與傳播間的敏銳眼光,總能精準命題,抓住讀者追求話題的心。隨著媒體屬性轉向lifestyle,張翔開始在餐飲界走跳,橫向跑入街頭美食、向上細究星級餐廳,搭上國際米其林指標進入臺灣的時刻,他向主廚們大膽提問的風格,就像能挖掘每季最新單品一般,永遠走在前線。結合長久以來的時尚編輯企畫力,在張翔筆下的餐飲觀察,閱讀起來不花俏,卻又可以很時髦。就像你也會想試穿的,那件流行服飾,總讓人想一探它的滋味。
—— 從吃出發,兩位如何看臺日餐飲文化的現況?
張 :
臺灣的現況就像是在米其林料理跟傳統小吃之間互相拉扯,喜歡精緻餐飲、鍾愛街頭美食,兩者各據一方。自從精緻餐飲主廚代表之一的江振誠從新加坡返臺開設餐廳RAW,至今正好10年。歷經全盛期到後疫情,適逢RAW關閉,我認為臺灣的餐飲文化正面臨新陳代謝的轉換期,是個多變的時代。
稻:
我認為一個社會集體的用餐習慣,將反映在餐飲文化上。不同於臺灣根深蒂固的街頭小吃文化,日本本質上其實沒有「外食」習慣,除了聚餐為目的的居酒屋文化外(就算是福岡的屋臺文化,也算是居酒屋精神的一種),頂多就是個人為主的拉麵飲食習慣,絕大多數還是以回家用餐為主。因此,我認為日本餐飲中的小吃,就屬於「惣菜」(そうざい)文化了(煮熟的配菜,意即熟食)。主婦們會到超市或百貨地下街採買回家,勉強算是一種「外帶」吧。因此,相較於日本為了聚餐、飲酒而規律用餐的餐飲習慣,臺灣的創新與多變,似乎比日本更有趣。
—— 那麼,以城市為首(東京/臺北)的餐飲趨勢,還具參考價值嗎?
稻 :
我覺得飲食因為距離生活最近,往往會對不熟悉、或是旅遊中的餐飲探索更感興趣。因此重點倒不是日本最新料理趨勢是否以東京為首,而是我們都太想要嘗試「新」體驗了,包括新的餐廳、新的口感、新的料理手法。好比這回《RiCE》的臺灣特輯,就是想挖掘臺灣飲食,因為有很多的好奇心,才會覺得其他「城市」的飲食很有趣。
張 :
以城市為概念,我比較熟的除了臺北以外,日本就屬東京了。我認為東京有很多「水準之上」的餐廳,各式風格多樣性,所謂新興的米其林餐廳甚至比巴黎還要多,重點是好餐廳不會難訂位,或非得要熟人介紹(當然還是有所謂會員制的餐廳)。視野回到臺灣,臺北越高檔的餐廳越難訂位,彷彿是演唱會風潮,打開線上訂位平臺,每月都滿位的店家不在少數。反觀日本,在一趟旅行中想走進一家好餐廳用餐,不是太困難的事,這兩者沒有對錯,但對於餐飲現況來說,的確是值得觀察及思考的現象。
稻 :
我覺得這個也跟臺灣喜歡在SNS分享美食有關。雖然日本此現象也是日漸增加,但臺灣的狂熱度實在太高,「吃了某家很厲害的餐廳啊!」這樣的發文,或許也是造成餐廳越來越難訂位的主因之一。
回應「餐飲趨勢」這提問,並非以城市或地區為餐飲分類,日本現正處在「混合」的時代,許多元素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以搭配餐點的飲酒為例,2000年之前的日本流行日本酒(清酒)時,燒酒的營業額就會下降;輪到燒酒盛行時,日本酒業績就受到影響,彼此間有著顯著的消長趨勢。到2000年之後,情況有所改變,精釀啤酒與自然酒的興起,改變了「專門飲酒」的慣性,市場流行精釀,卻也同時盛行著自然酒,從前得要到指定店家喝特定酒類的餐廳,已轉變成自然酒、啤酒、燒酒自由搭配的時代,TA(客群)接受度提高,選擇性變多,推播著複合式的餐飲風氣,這對餐飲文化帶來令人期待的可塑性。
——兩位都是潮流媒體出身的編輯,後來轉入餐飲文化內容,請問時尚與飲食,將是現在(與未來)持續吸引人的內容嗎?
張 :
稻田浩可以算是我的前輩(笑):同樣都是一開始做潮流、後來進入餐飲內容。我自己也沒意識到,從前做球鞋雜誌,喜歡吃東西,這兩件事會匯流再一起。想當初在boven雜誌圖書館意外翻閱到《RiCE》,無論是找日本明星拍攝餐飲畫面,或是以流行視角呼應主題的選店概念,馬上感受到背後的時尚敏銳度。直到2018年,臺灣開始有「企畫型」餐飲冒出頭,食物當然好吃,但更有趣的是開店背後的創意,相較日本,雖然還是晚了幾年,但伴隨著疫情期間無法出國且擴大的內需市場,「企畫+媒體」的跨界合作,著實讓流行文化逐漸與飲食文化融合。
另外一點,就是媒體本身的市場嗅覺。對日本來說,對時尚與餐飲感興趣的人,可能是1:1;而臺灣人對飲食的熱衷程度或許有高達8成之多(體感數字),當你問起喜歡的炸醬麵、壽司店,每個人都會有一堆專屬名單,這就是媒體在意的「話題性」,讓飲食成為社群關注的最大公約數,自然討論度就會高,或許也是讓餐飲聲量這幾年越來越顯著的理由之一吧。
稻 :
最初2004年起,在日本潮流雜誌《EYESCREAM》長達12年的時間裡,我已經將我畢生能做的企畫燃燒殆盡了。趕上了日本時尚最有趣的時期,例如昭和時代英雄人物流行的假面騎士、為了一件特攝片周邊T-Shirt而漏夜排隊的時代,逐漸來到尾聲,當我認為「已經差不多了啊。」時,突然發現飲食文化接棒了流行時尚的有趣多變性。我認為每個時代都有一個流行的C位存在,飲食就是現在當道的矚目焦點,你可以看到越來越多年輕人因飲食圈而變有名,不斷推陳出新,如同當年的潮流一樣,你會親眼看見「又一個英雄出來引領飲食潮流了。」這就是為什麼2016年我開始做《RiCE》的動機之一。
——如果給兩位一個機會,會想替對方做什麼題目?
張 :
現在的臺灣人實在太熟悉日本了,如果是我做日本餐飲特輯,我會想做很少人知道的餐飲。例如稻田先生曾向我介紹一家印度料理 Biriyani Osawa,非常特別!以場次作為入店的時段,客人在餐桌前看著老闆料理,彷彿就像是看了場show一般,吃完一場就換下一場客人入座。作為一個編輯,很想挑戰企畫性強、有趣又特殊的店家,聚集成特輯應該會大受歡迎。
稻:
呼應當前日本關注的熱門題目,那便是提供飲料佐餐(pairing)的話題,從紅白酒搭西餐,到現在清酒、調酒,甚至茶或無酒精飲料皆以「pairing」的形式上桌。以此延伸,可以創造不同料理、不同飲品間的搭配,於是「誰跟誰配對」,就成了一個有趣的話題。從有喝酒的亞洲文化來看,我們喝茶也喝酒,喜歡在吃飯的時候搭配食物,創造不一樣的口感。但有些國家則在意酒搶走口中食物的滋味,強調先感受酒、再品嘗食物。無論融合或分開,我認為替臺灣創造餐與飲的pairing,或許是個有趣的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