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整理—陳瀅羽、攝影—Liszt Chang、場地協力—海邊的卡夫卡Kafka by the Sea

每個讀者心中可能都有一種村上春樹的樣子，從小說、散文、對談、遊記、甚至翻譯的文學作品中，形塑出專屬的村上大叔。這次從編輯以及譯者的角度切入，藉由日本雜誌《POPEYE》連載中集結而成的散文《村上T》，再次挖掘到村上好朋友的獨特幽默感。

愛聽村上大叔生活絮叨的

專業翻譯詹慕如

與村上大叔大戰過無數回合的

堅韌編輯黃煜智

每件 T 恤都藏著村上大叔的生活剖面

Ａ：想先問一開始兩人合作的機緣？

黃煜智（以下簡稱為黃）：應該說我是看慕如翻譯的書長大的（笑），沒有啦！應該說是因為看了《新宿鮫》，我非常喜歡那部警探小說，看到故事的情節以及譯筆的tempo我非常喜歡，我就記住這位譯者了。

詹慕如（以下簡稱為詹）：然後你就找一顆石頭來砸我。（笑）

黃：沒錯（笑），我們陸續就有合作，其實我和譯者合作都比較隨緣，看到有適合譯者的作品會試著聯繫，反而不會是單一的譯者。主要按照屬性及類別，還有當時的直覺。我和慕如在《村上T》之前也有合作過女性小說，像島本理生。但如果說村上春樹的話，這是我們第一本的合作。其實翻譯過村上春樹的譯者很多，有的人節奏就比較輕快、有的隨性、有的字斟句酌，將文意闡述的很清楚。而慕如就很明快、很阿沙力，她不會拖泥帶水、用很多過多的形容。加上T恤這主題很流行普及，然後慕如很愛敗家（笑），我們都很愛購物，所以就想說找一個關於「購物」主題一起來合作。基本上就是想說他很適合，而且這個主題是比較輕，村上的散文就是跟小說不一樣，村上的小說其實都偏厚重，我的厚重是指心理的層面和情緒。

不管是感情上的，或者是對自我的認同、或是孤獨寂寞的感受，那其實都不是很快樂。不然就是什麼弒父啊！社會事件啊！戀母情節啊！或是像《挪威的森林》本身其實描述的是年少時情感上一塊很大的失落，現在回頭來看看那些感情、生命的失去，都不是歡快的小說，但村上的散文，喜歡村上的話就會覺得很有趣！像是一位歐吉桑跟你聊天，然後講出很多犀利的話，然後你就覺得「原來有錢的歐吉桑是這樣過日子」（笑）。

詹：會感覺到「原來他也和我煩惱一樣的事情」。

黃：我覺得讀者會喜歡村上春樹的原因，很大部分是他的生活方式是我們嚮往的。你看他的生活其實非常有趣，他就是個過著美式生活的大叔，聽著爵士樂、古典樂。你如果想聽音樂還可以找他喜愛的曲目，但Ｔ恤可能就買不到啦！他書裡寫Ｔ恤多半都是去二手店買的，我那時候看覺得他怎麼這麼吝嗇可愛，一件Ｔ恤原本是1.99美金，之後漲到3塊，還生氣怎麼變貴。

詹：但我可以想像那種想去二手商店挖寶的心情，如果出國去玩會有很多二手商店，你就想在裡面翻，那是一種驚喜，不見得是一件多少錢的問題。

黃：上次慕如在他Facebook上的活動，我就覺得滿好玩的。

詹：因為我在臉書上辦抽書活動，我寫了頁數、行數並請讀者抽中後要分享書中這三句話，那都是我自己翻譯時覺得好笑的，就是你會想要噗呲一笑那種。你會覺得這個人怎麼這樣啊！有點像是我爸在家說冷笑話。村上寫短文時可能不是刻意要幽默，但他很真實的將當時的心情寫出來。

黃：可是我看到的時候都會特別緊張，因為我就會想說那下面的故事呢？編輯的過程就很怕是不是少了什麼句子或沒翻完，然後拿出原文出來對，疑！他真的就沒有了。

詹：我有在想是不是雜誌連載的關係，可能有字數的限制，村上也許真的是信手捻來，不像寫小說那麼雕琢或思考佈局，反而像是7月8號下午3點村上春樹想到的東西，我覺得與其將它當成正式的文學作品來，不如說是他的生活部分的紀錄，所以今天拿到這件衣服他想到的是，「我當初去夏威夷，或是去跑馬拉松的時候想到的事情」，很真實的反應他的某一部分。

我們與村上大叔的心靈對話

Ａ：除了《村上T》之外，你們各自喜愛的村上春樹的作品是？

黃：我帶三本我很喜歡村上春樹的書。

這本《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世界末日版）》的改版是別具意義的，它是村上早期的經典作品。你看封面其實就是故事裡獨角獸的頭蓋骨，而印刷的紙在那時候是臺灣第一次引進，內封也是採用特別色，我會一直跟設計溝通想要呈現的樣貌。

詹：意思是編輯可以決定要改版哪本嗎？

黃：編輯們會一起討論。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早期的印刷版因為年代久遠，已經耗損需要重新製版。再來就是日方也沒有那麼久以前的檔案，20、30年前是手寫稿，現在可能稿紙都蛀壞，或是電腦檔案格式不同、圖檔損毀。雖然以銷量來講還是《挪威的森林》最好，但《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也是很有意義的作品，但對讀者來說相對難度比較高，需要花時間去理解文本結構和敘事背景，這和《海邊的卡夫卡》有點雷同，很多可以探討。像一些特殊版本是有銷售限制，也需要先行跟日方提報企畫案，像這本《第一人稱單數（深夜酒吧限定版）》也已經絕版，我自己很喜歡裡面描寫都是夜生活的酒吧與迷離的城市光景。

接著是這本《貓頭鷹在黃昏飛翔川上未映子V.S村上春樹訪談集》，其實在臺灣沒有熱銷，但我認為是介紹村上非常重要的一本書，這是他近10年來最重要的一本訪談，但實際上在日本的關注度也不高。此書是村上和日本新生代作家川上未映子對談，因為川上未映子是鮮明的女權主義者，在日本有不少爭議，在對談中也產生不少火花。在臺灣大家是為了村上而買，而不是因為川上未映子，但其實今年她有入選布克獎，是繼小川洋子以來日本女性作家入圍的第二人。

這本在村上的文學歷程應該畫上重要一筆，他之前沒嘗試與年輕的女作家對談，川上未映子居然劈頭就問村上為什麼小說裡的女性都那麼慘？是不是有點歧視女性的意味？我覺得多少彼此有點角力對抗的意味。在日本文壇壁壘分明，論派系村上其實獨樹一格，早稻田培育出非常多的優秀作家，但村上並沒有開宗立派。而日本女性作家這幾年非常的夯，入圍文學獎的也非常多，寫的議題越來越深入。兩人的對談非常精采。而村上最近就寫一些比較輕鬆的， 70歲的他完全放飛，還和樂團一起演出，錄廣播節目跟大家聊天。

詹：村上這一輩子都做自己想做的事。

黃：很多人在問他的下一本，其實我也不知道，通常都是無預期的，村上沒有新書預告。但他有新書，還在製作中，這次在講古典樂，可能入門的門檻更高，他的讀者群都是不同，每個人喜歡的不一樣，喜歡爵士樂也可能喜歡他的文學創作。

詹：每次看他去某個國家一去就待好久，在那邊體驗生活，人可以這樣活是挺不錯的，有很多事情可以嘗試。

黃：你看《在車上》的時候，那輛車子就是村上小說裡的形象，他懂車，喜歡開車、喜歡旅遊，他對生活非常講究，對咖啡、威士忌、諸多品牌都有涉略。

詹：我是真的比較喜歡村上的散文，這兩本你看那麼舊，都是在日本念書時，二手書店買的。我跟大部分的村上書迷一樣，都是從《挪威的森林》那個時期開始閱讀，看了好沈重。讀者要進入他的故事，是需要具備一點點健康的身體跟心理狀況，你去讀的時候，還不見得讀得懂。像我之前讀《國境之南太陽之西》、《尋羊冒險記》，它就像迷幻的故事，讀到一半會有一個超現實的東西，你可能會回頭看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然後發現村上就是在現實當中，描述一個不同的世界。

後來發現村上有寫散文，我當時在日本日文還不是很好的時候，我發現閱讀村上的散文時，都看得懂他每篇在講什麼，像《終於悲哀的外國語》、《迴轉木馬的終端》都是很早期買的，雖然有些內容都已不太記得，但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村上的文字非常平實。我現在翻譯小說時，會發現每位作家在用字遣詞上很不一樣，有些喜歡用複雜的句構，或是很艱深的字，你必需去查字典，但村上不是那樣的作家。依當時我不太好的日文程度，看他的文字是不太需要查字典，沒有太難的字、複雜的倒裝句，也沒有我們最怕的長句，他在讀者最恰到好處的地方讓你呼吸，這樣的散文讀起來是非常舒服。

他想講的東西，尤其是隨筆類，說的都是在生活中會遇到的，像T恤這種摸得到、看得到的東西，然後根據他本身的體會，寫成短篇到中篇，或是稍微長一點的小長篇，我覺得很有意思。村上到文章的最後，可能會有一些小小的反轉，或者捕捉到一些梗！讀起來很輕鬆幽默，讀者會想認識這個村上春樹。

有時候你看小說中寫到自殺什麼的，可能會覺得這個人很有距離，沒有那麼想跟他講話。我一開始看《挪威的森林》時，就很好奇和這個人聊天是什麼感覺，尤其一些採訪的照片中他看起來很安靜、不太好靠近，感覺話很少、是句點王。但你看他隨筆，很多話題源源不斷，生活中每件小事、他今天看到什麼，好像都有想法可以講，那些想法我們都也有，但沒辦法像他用那麼好的比喻，或是以村上詼諧的語氣去寫出來。我是看完隨筆後，才喜歡這個作家寫的東西，小說則是另外一個世界，要有一定的心理準備才能沈浸到故事裡面。「散文」比較像是眼睛看到的村上，「小說」是他想把內心世界拿出來給你看，一內一外不太一樣。

黃：我覺得村上很愛聊天，應該和熟識的朋友放得很開。

詹：曾看過村上寫說，他每到了一個地方，就會想去學當地的語言，從他發表的文章，就知道他去過很多地方，我就很好奇，村上會在世界各地學不同的語言嗎？如果他對語言有旺盛的好奇心，那應該也很喜歡聊天。

黃：但我覺得村上的大腦有分區，小說的面向、散文的面向、生活的面相，還有翻譯外文的區向。

詹：柴田元幸是他翻譯的好友，他們曾在公開場合演講，出版社將內容出成書，裡面就有兩人討論對翻譯的想法，你可以看出來村上十分熱愛翻譯。身為一個譯者會非常羨慕他，因為他真的樂在其中，並且可以選擇喜歡的作家，在覺得ＯＫ的時間，以最理想的狀態交稿，很令人羨慕。村上有說翻譯是他的興趣，寫小說賺了錢，就可以無後顧之憂的翻譯了。

黃：坦白講村上春樹已經70多歲了，他接下來寫的新作會越來越稀少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