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整理-林珈綺、資料及圖片提供-Each Modern亞紀畫廊
不如荒木經惟、森山大道、東松照明等日本攝影大師為人知曉,身為女性的「石內都」卻以同樣強而有力的鏡頭語言敘述她視野,今年我們都有機會首次親臨石內都眼底的皺摺-2022年6月24日在Each Modern亞紀畫廊展開的《石內都 展》。由於石內都希望實地參與每檔展覽的規劃,因疫情計畫延宕了2年,眼看疫情遙遙無期,她也決定透過遠端佈展來呈現在臺灣首次的個展,本次帶來帶來她的經典系列《1.9.4.7》、《Innocence》、《Mother’s》、《ひろし ま/hiroshima》、以及《Frida by Ishiuchi》,現場也展售從由moom bookshop精選的石內都藝術書籍。
故鄉、戰爭與傷疤
1947年出生於群馬縣,六歲時隨著家人移居美軍駐守的橫須賀,最早的攝影系列《Yokosuka Story》(1976-1977)記錄了她成長的地方-橫須賀。「我的攝影不會是纪錄形式。當想到橫須賀時,人們第一個會想到的是紀實攝影,東松照明和森山大道都拍過了,但他們最終都拍攝了老虎板通(橫須賀美國海軍基地水手經常光顧的街道),那條街是美國,不是横須賀。我看著每個人都在拍攝老虎板通並稱它為横須賀,我想,這有點不對勁。」20歲時,她離開了橫須賀並發誓再也不回來,但28歲她又重新回到了這不是充滿愉快回憶的地方,以初次造訪的視角拍攝横須賀,用粗糙如炭筆畫的手法,讓橫須賀與自己中間隔著一層噪點,呈現這個很有感觸卻不想再次親近的地方。
透過拍攝遺物與人體部位,石內都長期探討著生命的死亡與消逝,然而比起這類主題時常出現的浪漫氾濫,她在年滿四十歲時創作了《1.9.4.7》(1988-1989)系列,即以自己的出身年份提名,也是她首個從街拍轉向靜物拍攝的系列。年齡使她開始注意到了身體的改變,她邀請了高中同學荒木陽子,拍攝了她們的手腳特寫:「拍攝工作花費了一年時間,開始著手攝影集的具體編輯工作之時,陽子小姐過世了。這先前無法想像到的事。同齡女性的死亡帶來了巨大的衝擊,老化的開始急轉直下化為死亡,正值四十二歲的年紀她,告訴著我死亡就在不遠處的事實,帶給我嚴重的打擊。」照片中,黑白如墨般皮膚老化的皺摺、有著勞動痕跡的手掌、以及攀上皮膚的疤痕與斑點,在近距離拍攝與留黑背景的手法下也提供了一抹超現實感,回應著四十歲-一個不年輕也不老,既訝異又感傷,令人不知所措的年齡。
另一組拍攝身體的黑白照片系列《Innocence》(1994-)暴露了人體更脆弱的部分,也是石內都最為強烈衝擊的作品之一。她以自然光拍攝許多帶有傷疤的女性身體,並刻意不露出被攝者的臉部,臉部的缺席讓這些傷疤不再屬任何人,而是女性的共同生命。正如她的攝影集《scars》裡所寫:「傷跡の量だけ物語がある。(有多少傷痕就有多少故事。)」或許這些傷疤已或許超越了肉體,指向了抽象的心靈經驗。對她來說傷疤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純潔」,那些身體表面的缺陷都早已在傷疤與堅強生命的面前相形見絀。
在2005年雙年展展出的彩色照片們
2005年威尼斯雙年展時,《Mother’s》、《ひろしま/hiroshima》、《Frida by Ishiuchi》獲選參加威尼斯雙年展,以幾近法醫鑑定的方式凝視充滿複雜歷史的物件。
2000年石內都開始拍攝母親的身體,然而母親也在同年因病過世,她因此從拍攝身體轉為拍攝遺物。這些物件不會被花俏得擺置,而是處於使用中或剛使用完的狀態,汲取遺物「還活著」的生命姿態,而產出了《Mother’s》(2000-2005)系列。與先前拍攝他人身體不同,石內面對著母親漸漸消逝的痛,並終於能以平等的姿態與母親交流,也更凸顯出她以女性獨有的視角-柔軟、堅毅卻悲傷。Miyako courtesy of The Third Gallery 在本次展出的三件作品中,母親的斷裂或乾掉的口紅仍散發著時髦的光暈,它們有點像子彈,像是女性的武器,讓我們聯想母親生前的姿態。
2007 年,石內都參訪了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並從館方的一萬九千多件藏品中挑選了觸動她的物件,拍攝了最具代表性的《ひろしま/hiroshima》(2007-)系列。蕾絲洋裝、中學校服、刺繡的背包與布鞋,這些經歷過核爆私人物品撕裂發黃,不禁使人聯想到當時的悲痛景象。不過對於石內都而言,歷史的傷疤並不是她所關注,她看見了這些衣物的美麗,以及當時擁有者的優雅品味。以這樣的方式來「面對」災難中的廣島,從死亡回朔觀看生命。
2012 年,芙烈達卡蘿博物館的策展人邀請石內都前往拍攝著名墨西哥女性藝術家芙烈達卡蘿(Frida Kahlo,1907-1954)的遺物。這些遺物自芙烈達卡蘿逝世後便一直被丈夫封存在宅邸廁所,而該宅邸直到2004年改建成博物館後才重新對外開放,石內都也得以受邀拍攝芙烈達卡蘿從未曝光過的遺物。在芙烈達卡蘿傳奇的一生中,與石內都從缺陷與傷痛切入的創作核心不謀而合。我們可以在《Frida by Ishiuchi》(2012-2015)中看到許多的義肢、高低不齊的鞋子、以及身軀的護具-全部都充滿著芙烈達卡蘿式的專屬風格,面對這些石內都都勇敢得用鏡頭去定義女性生命最美麗的時刻。而那些簡單留白的背景提醒了一種幽微的細膩感知,石內都凝視著每一個遺物或老去的身軀,溫柔深遠,不可言喻。
石內都,1947 年出生於日本群馬,曾於多摩美術學院學習設計與織品,並自學攝影。2014 年,石 內都獲得哈蘇國際攝影獎,既是第三位獲獎的日本藝術家,也是第一位獲獎的亞洲女性。她曾在洛杉 磯 J・保羅・蓋蒂博物館與橫濱美術館舉辦過大型個展,也曾於紐約古根漢美術館、威尼斯雙年展、 舊金山現代美術館中展出,作品更獲紐約現代美術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洛杉磯 J・保羅・蓋蒂博 物館、舊金山現代美術館、芝加哥藝術博物館等重要機構典藏。
秋刀魚獨家專訪
本次秋刀魚也獨家專訪到石內都本人與策展單位亞紀畫廊,讓我們更貼進她的創作本質。
Q1 :本次展覽想要帶給臺灣觀眾什麼感受或是啟發?
亞紀畫廊:石內都是亞紀畫廊呈現日本戰後攝影規劃中很重要的一位攝影家,異於森山大道、東松照明的男性視角,一位戰後的女性攝影家如何從激烈的街頭攝影逐步轉向感人的當代攝影,且能夠綜合所有過程成為國際獨一無二的表現,也因此石內都在歐美美術館與畫廊展覽無數後,能夠到台北舉辦個展,我們覺得非常榮幸。這次展覽也特別注重80年代末期後石內都轉往更為當代攝影表現的歷程,展出《1.9.4.7》、《Innocence》、《Mother's》、《ひろしま/hiroshima》、《Frida by Ishiuchi》,這些特別能夠看出石內都如何重視攝影與人的痕跡的作品,希望將這份女性獨特的纖細觀點,帶入台灣的攝影欣賞中。
Q2 :展覽的展出方式(例如:掛放位置)是如何安排的?
亞紀畫廊:展出是石內老師親自規劃完成,當拿到展場規劃圖時,我非常驚訝,老師連離牆面多少公分都能夠計畫到個位數字。對於完全沒有親臨過一個空間,卻能夠有如此精準的計算-而且呈現出來的效果與能量驚人,真是讓我感到石內老師是非常傑出的攝影家。其實老師是每次個展都必須到現場布展的藝術家,也因而這個展覽從去年延宕至今,但是鑒於疫情與隔離,老師最後也認為她必須開始與疫情共處,想出能夠不到現場布展的方法。之所以一定要到現場,就是老師特別注意空間、作品與觀者之間的關係,所以這次作品的高低都與拍攝對象有密切關係,必須請讀者都親臨現場才能體會。
Q3:您的攝影作品常常跟「逝去」、「時間」、「記憶」甚至是「死亡」有關,想問這類的主題對您來說的意義是什麼?畢竟您的作品並不是一眼看上去令人感到快樂的主題。
石內都:所謂的攝影,一直是面對現實中眼前世界的快門釋放。那是將時間的流動在一瞬間停止的行為。因此被拍攝遺留下的東西可以喚醒記憶,且把已完全逝去的事物清楚地顯現形象。這是我對攝影的思考。
Q4:未來還有計畫或想要拍攝的東西嗎?
石內都:想繼續拍攝「The Drowned」的作品。(「The Drowned」是石內都拍攝川崎市市民因為水災導致收藏庫房淹水,石內都的作品也遭受水害,而石內都在拍攝了這些作品)
Q5:可以在您的作品中看到許多為人省思、讓人想深入探討的「成分」,今後或現在您有想傳達給大眾的東西嗎?
石內都:其實我並不想透過攝影傳達什麼。比起傳達,我更希望觀眾能夠在作品中看到我的感受的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