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黃銘彰、圖片—SPREAD提供
當你將自己一天內各種行為所占據的時間長度紀錄下來，並運用不同色彩表現分布狀況，會是一幅什麼樣的圖像？來自日本的設計工作室SPREAD，自2004年展開這項呈現人們一日生活樣態的色彩計劃，名為「Life Stripe（生活的色帶）」，15年來持續不輟，至今已經累積收集到超過1萬5000筆一日色帶。
隨著計畫逐漸擴張，他們的資料來源也越來越廣，這些色帶代表著來自世界各地、從事各種職業的人，甚至還包含動物，每幅粗細不一的生活色帶圖像都獨一無二，而且真真切切象徵著世界上曾經發生過的24小時。特別的是，當為數眾多的色帶聚集在一塊，相互對照之下，更是震撼且耐人尋味。這個特別的計畫，近年受邀至全球各地展覽，觀者透過這些紛呈的色帶看見了人類社會的多樣性，同時在觀看他人日常的過程中重新認識自己的生活模式。
以「Life Stripe」為題，SPREAD受邀在世界各地展出人們生活中的「紋路」，2012年米蘭展場。（Photo by Takumi Ota）
這個規模龐大的色彩計畫，幕後推手是由小林弘和及山田春奈僅二人組成的設計工作室SPREAD。小林弘和與山田春奈夫婦，1994年在長岡造形大學相遇；那年，這所位於新潟的大學正式創校，而兩人正是第一批學生。在東京出生的山田春奈，自言兒時一段在千葉縣的居住經驗，讓她從小便對於周遭的生活環境特別留意，「千葉有很多公園，而且社區連結緊密，這讓我自然而然開始注意人與環境之間的關係。」
「Life Stripe」2016年茨城（Photo by Ooki Jingu）
於是，高中時期，她便設定「景觀設計」為自己的目標科系，後來也如願以償。而小林弘和則有著全然不同的成長背景，他出生於新瀉的鄉村，小時候並沒有想過以設計師為職志；然而，高中時的小林弘和深深著迷於自八〇年代末開始盛行的「澀谷系音樂」，因而讀了不少音樂雜誌，風格各異的版面設計讓他對於平面設計萌生好奇心。恰逢長岡造形大學創校，他便選擇留在家鄉攻讀平面設計。
擁有音樂及設計等共同興趣，儘管科系不同，兩人在大學時相識相戀；畢業後，他們一同到東京工作，小林弘和進了廣告公司，山田春奈則從事景觀設計。某次小林弘和要為丸美屋食品拌飯素「のりたま」設計廣告海報，在山田春奈的建議之下，以日本式園林「枯山水」為創意發想；這件作品讓他一舉獲得2000年的讀賣廣告大賞。有過成功的合作經驗，讓兩人在後來因故同時離開原本的公司之後，有信心展開以工作室SPREAD接案的設計師生涯，「既然我們從大學就在一起，而且剛好都沒工作，不如就一起來做設計吧！」山田春奈表示，在那個時間點，SPREAD就這樣順理成章成立了。
根據每個人一天的時間分配，歸納成21項設定的一日色帶，用粗細不一的條紋展現生命的光譜。（Photo by Kai Hilata）
山田春奈（左）與小林弘和（右），擅長以「人」為出發，從人際關係中找尋藝術的靈感。
談起「SPREAD」這個名稱，小林弘和說，他們一直相信，當人們的共同記憶透過設計整合後，便有機會跨越界線，向外擴張；而這一切的原點，還是得從自身生活周圍的人事物開始，「Life Stripe」計畫便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展開。2004年，一名朋友身心狀況不佳，鮮少出門，與社會幾乎脫節。為了鼓勵他開啟新生活，他們從身邊的親友開始，紀錄下每人一天的時間分配，並將吃飯、睡覺、休閒、工作 / 學習等作息歸類為21項，再為各項設定一個專屬色彩，「我們藉由100人的問卷調查，根據大家的感受決定顏色。」21個項目之中唯有「工作 / 學習」這項的色彩由小林弘和及山田春奈逕行決定，「在這個通常占一天最長時間的項目，大眾可能會因為壓力而覺得應該用暗沉的顏色；但我們希望帶給朋友希望，因此自行挑選了明亮且充滿能量的桃紅色。」
「這幾年來，為了呈現各種職業的生活樣態，我們拜訪過無數辦公室，敲過大學教授研究室、甚至還有徵信社的門；也好幾度造訪動物園，蒐集動物及昆蟲的一天。」只要是感到好奇的對象，他們便會用盡各種方式，將問卷交到對方的手中。當然，也不乏知名人物，「音樂家坂本龍一也在這1萬5000筆當中。」
2011年，東日本大震災發生後，兩人在積極協助災後重建之餘，也希望能夠將Life Stripe計畫導入其中，為受到嚴重災害的地方居民帶來希望。「我們希望能夠紀錄下他們在地震發生前某一天的生活作息，並且運用色彩的力量及想像力，帶領他們勇敢朝著未來前進。」山田春奈表示，在震災地區進行的Life Stripe計畫獲得許多災民響應，更延伸至其他府縣。不少居民向他們表示，透過這樣的計畫，不但終於有機會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狀態，也因看見曾經有過的色帶樣態而決心打起精神，繼續活出繽紛的人生。「藝術設計能夠賦予人們無盡的想像可能，」小林弘和有感而發，「回望過往真的有助於創造未來。」
將色彩運用在品牌視覺中，SPREAD受日本織品公司「工房織座」邀請替品織品牌「ITO」創作，設計出代表漁港常民生活的橙紅色及黑色織品。(Photo by tenten)
無論是代表作品Life Stripe，還是其他的商業或創作案，色彩的巧妙運用，一直是貫穿SPREAD各類型作品的重要靈魂。小林弘和說，「就像是Life Stripe，在人們生活之中的能量，可以轉換成色彩，並且在色彩的承載之下不斷傳遞，帶來希望。」
2010年，日本織品公司「工房織座」發布全新品牌「ITO」，找來SPREAD統籌品牌整體視覺設計。「在思考設計的時候，很自然會考量作品與使用者之間的關係，」山田春奈以他們為今治設計的圍巾為例，「今治臨海，以漁業以及漁船製造業為主；造訪當地後，我們發現，漁港常見的色彩元素是橙紅色及黑色，因此決定選用這兩種顏色，將之轉化在織品設計上。」取樣自常民生活的設計，讓這款圍巾備受當地民眾歡迎，儘管風格語彙較年輕，但多年熟悉的色彩亦吸引不少年紀較大的奶奶買來穿戴，「透過這樣的設計，我們也希望能傳遞當地對於海洋環境及文化的重視。」
轉化高溫燃燒焰火的紋路，作為「燕三条 工場の祭典」活動視覺，軟化工廠的肅穆之氣，更成為代表性圖騰。© Tsubame-Sanjo Factory Festival Committee
亮粉色呈現高溫的職人精神，拉近了民眾與職人之間的距離。© Tsubame-Sanjo Factory Festival Committee
位於新潟縣、燕三条所舉辦的「工場の祭典」，則是另一個SPREAD運用色彩連結在地文化的例子。「那時我們直接住進當地職人的家裡，在談天的過程中，感受地方，並找尋創作元素。」後來，他們發現加工過程高溫燃燒焰火中的亮粉色以及多數金屬素材的銀灰色，是這一帶生活中常見且留下深刻印象的兩種色彩；於是便挑選這兩者作為祭典的標誌及主視覺色彩。這套大受好評的視覺設計及色彩計畫引起各界注意，成功為地方招來人潮，一路沿用至今；而粉色及銀色也就此成為燕三条地區的代表性配色。
「我們的設計流程通常都是在面對既有或即將浮現的問題或狀態下，尋找可以解決的設計方法。或許是因為這樣的過程，自然而然地，與人或環境之間的關係通常都會在優先考量當中。」山田春奈說，「我們始終相信，藝術或設計絕對是可以改變社會的，而且若能在過程中引起討論，那就再好不過了。」綜觀過往的作品，小林弘和則強調他們仍貫徹減法思維，盡可能避免「為了設計而設計」，「有時候甚至不必設計也可以是好設計。」他們說，設計本身必定要能解決問題，或許不是全部的功能，卻無疑是極其重要的。
分別為廣告、景觀設計出身，小林弘和及山田春奈的專業養成背景截然不同，前者較注重觀者第一眼的視覺印象，後者則更重視作品與環境的互動。小林弘和認為這正是他們的特別之處，「正是因為背景相異，SPREAD在兩相融合之下運作，也就是，以景觀設計的思考邏輯來執行視覺傳達設計。」他說，未來他們依然會以生活周遭的事物為靈感創作，特別是那些「可以讓人一直思考的事物」。
SPREAD這次受邀擔任2019年金點設計獎決選評審（照片取自金點設計獎官網）
2019年金點設計獎決審評選現場（照片取自金點設計獎官網）
SPREAD這次受邀來台擔任「2019金點設計獎」的決審評審，及金點論壇講者，機會相當難得。山田春奈說，「我們有一份使命感，希望能夠在決選過程帶來一點貢獻。因此，我們並不認為自己是來單純評斷一件作品究竟是好、是壞，而是想辦法傳遞我們對於作品的感受，進而提出想法，並與其他評審討論，聽取他人的意見。」小林弘和則強調，作為設計師及評審，他們期待看到的作品不只是足以解決當下已經出現的問題，而是能夠預見生活中潛在的問題，較大眾更提前找出解決方案的設計，「就我個人來說，能夠賦予我一種強烈的感官性，進而帶來更多想像可能的作品，多半會令我特別注意。」
兩天金點設計獎的評審過程，有兩件作品令他們印象深刻，分別是來自設計師馮議徹的作品《台灣寶石吉丁蟲圖鑑》，以及台灣實踐大學吳柏翰和徐敏碩的作品《器物的聲音百科》。前者的作品概念清晰，且視覺吸引力強，「設計師找到了吉丁蟲最美的一面，並且在各種層面上將自己的感受完整地傳達給讀者，令人驚豔，也充分展現了設計的力量。」後者跳脫傳統的音樂教育，將物件化為隨手可得的樂器，帶領孩童創造出屬於自己的音樂，小林弘和認為這已經不單只是產品設計，更關乎生活之中的行為，「這件作品讓人們對於樂器有了全新想像，並且拓展出感官的更多可能性。」
兩人說，儘管成為搭檔多年，依然時常會為了設計作品激辯，挑戰彼此的構想是否完整，又能否確實對應到社會的需求。也許正是這樣時時刻刻自我檢視的高標準，以及緊貼著社會脈絡前進的思考慣習，讓Life Stripe計劃過了15年依然持續飛舞出一幅又一幅絢麗耀眼的色帶，而SPREAD的作品也才能一如其名跨越界線，不停擴散，讓形形色色的生命從記憶中得到力量，有了面對明日的勇氣。
